第三十六章 老厂那些事

三机厂和二机厂的母厂在沪上,厂里支内的人都称那厂叫“老厂”。

老厂书记兼厂长姓孙,叫孙大武。

孙大武的人生是成功的,解放前的大学生,追随伟人的脚步,走向了**的旅程,虽然艰苦,但心情愉快——在困苦中感到快乐,那就是青春。

青春里收获了爱情,有了孩子,当了领导,更让他惊喜的是,一对双胞胎女儿,一个叫朵朵,一个叫妧妧,随着年龄的增长,出落得像天仙一样,人见人爱。

俩姊妹长得一点都不像彼此,医生说是异卵双胞胎。

两姊妹,看到这个觉得这个漂亮可爱,见到那个又觉得那个漂亮可爱;两个人在一起觉得都漂亮可爱,就像两朵漂亮的花儿一样,各有各的特色,各有各的风姿。

朵朵和妧妧两姊妹芳龄十五岁,花骨朵刚要开灿烂。

这时候最迷人,走哪都有打捆的眼光投来。

朵朵和妧妧是孙厂长前妻的孩子,前妻病逝后,孙厂长再婚,又得一女。

这女孩像年画里的招财童子,一看就是福相。

家庭幸福,事业有成,妻贤子女健康可爱,孙大武的日子过得美滋滋的。

这年,老孙倒霉了,倒大霉了!

本来好端端的书记当着,这么大一厂子,这么大的办公楼里他是老大,前呼后拥,端茶递水,签字盖章的,请示汇报。

人人见着都向他点头哈腰,笑脸相迎,笑脸相送。

这天上班,办公室的走道里贴满了大字报,办公室的门也被木条钉上,木条还呈叉状,就像老师给学生做错的题上面打的大红叉一样。

没有人理孙大武了,下属都躲他,就像他害瘟病要传染人一样。

到总机室要打电话给上级,问问是怎么回事,找不到人,刚出总机室,就被一帮戴红袖章的人给捆了。

孙大武极力反抗,怎奈来的人多,一个个都比他劲大,一阵拳脚下来,孙大武鼻青脸肿,被退了“神光”,挂上牌子。

牌子上把孙大武的名字倒着写,名字上还打了红叉,推上车,押到车厢前面的小板凳上站着。

站高点,胸前挂着的牌子能亮在前面让人看见。

有人使劲拍他后脑勺,叫底着脑袋,不要乱说乱动——游街示众!

当年在苏联留学,参加过卫国战争,枪林弹雨出来。

回国后经历过淮海战役,跟随元帅解放大上海。

什么大阵仗都见过,突然感到有些害怕,对自己的害怕有点不解,孙大武懵了,思维停顿了。

脑子和耳朵里固执地响着俄罗斯民歌《三套车》的歌声:

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,河面上跑着三套车,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,唱歌是那赶车的人……为什么低着你的头,是谁叫你这样忧伤……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……可恨那财主要把他卖了去……孙大武觉得就像那匹老马。

一心无二跟*走,工作干得好好的,这算怎么回事呢?

犯了什么事呢?

想不起做了什么对不起党,对不起人民的事。

孙大武委屈,想哭,眼泪往肚里流。

孙大武感觉到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击毁了他的尊严,以前用自己端庄的外表和眼神就能击退的人没有了。

就连十多岁的小青年上来抬手就打,往死里打,没有任何利害关系,绝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。

自己曾经的威严荡然无存,好像根本就不曾有过。

卑微得像一只被遗弃的瘟猫,流浪的癞皮狗,完全没有主人的庇护,任人侮辱唾弃。

老厂铸造车间有个翻砂工,读过高中没考上大学,喜欢舞文弄墨。

自认为有雄才大略,但天不如人愿,怀才不遇,感觉自己似乎永无出人头地的日子了。

这人原来外号叫“干搅丝”。

干搅丝的外号是根据此人遇事喜欢争论抬杠,明明白白的道理——吃钢丝屙弹簧,笔直的钢丝都能给搅得七弯八曲。

这几年干搅丝有很大进步,不再搅那些没实际意义的事情,转而紧跟政治形势,唱起了高调。

口才了得,政治理论一套套,随手拈来,出口成章,能把白的说成黑的,也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。

没人是他的对手,故而给以绰号牛克思。

诚然,牛克思比干搅丝雅多了,加之他本就姓牛。

和某克思就一字之差,他很满意这个绰号。

有一天午睡,牛克思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叫喊:

“造反了!夺权了!造反了!夺权了!”

这声音是那么清晰、真切,一激灵,睁开眼,四周并没有人。

这事他没和别人讲,第二天到市里办事,看见市里标语、大字报满墙贴,传单漫天飞,宣传车的高音喇叭震天响,才知道一次伟大的**开始了。

*****道理千条万绪,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——造反有理!

有了思路,这就简单了想必那“造反了!夺权了!”是有仙人点拨,神仙在呼唤,是天谕,就像当年宋江得了九天玄女的天书一样吧!

要转运了,要发达了!

机不可失,牛克思回厂拉起大旗就造反了。

造反一个人不行,一个人就是光杆司令,好在现在而今什么都缺,人不缺,想造反的人也不缺,应者闻风而至。

铸造车间有个外号叫“横木头”的翻砂工,一个外号叫“二斤半”的装卸工,紧紧追随牛克思。

外号都是有来头的,横木头是指此人脑子有点像木头,不太讲道理,性格有点“横”的意思。

二斤半并不是说他出生时的体重,是说此人随随便便就能灌下二斤半老酒,还没事一样照样干活。

还有一个说法是他男人的那个东西忒大,有人估计重量至少有二斤半,在厂里的公共澡堂里有人见过他“那东西”威武雄壮名不虚传。

二斤半的外号是否是由此而来,无从考证。

揭竿而起,一呼百应,队伍很快壮大,得到了市里最大的**派组织的积极支持。

造反,首先要有造反的对象,拉起队伍就得有“活”干。

最大的走资派在北京,被揪了出来,那活是北京红卫兵和造反派干的,也轮不上牛克思这帮人什么事。

联系参观学习了市里两个厂的经验,照葫芦画瓢,错不了哪去——发动群众,在厂里刷标语,糊大字报,也弄“宣传车”在厂里来回转悠,大放**歌曲,高喊**口号,高音喇叭嗷嗷叫。

人从宣传车边上过,震得人耳朵眼痒痒。

在市里造反派组织的全力支持和指导下,把几个厂领导捆了,挂上牌子,戴上高帽子,拉上台批斗——不会有错,当官的都是***。

假牛克思升级成真的牛司令了。

横木头和二斤半跟着牛司令咋呼跑跳,俨然是牛司令的左臂右膀。

人们也都高看他俩了。

熟人当面不敢叫他们外号了,见了面,点头哈腰就递烟。

造反的好处立竿见影,体力活不用干了,要喝老酒打声招呼就有人给拎来。

横木头说啥话也没人和他拌嘴了,说啥都顺着他了,走路没人敢挡他的道。

厂里过马路都让他先过了,挡了厂里的汽车,驾驶员都不敢按喇叭。

横木头下面那玩意,顶了多年的裤衩子,没吃过“荤腥”,委屈又无奈。

一个翻砂工,就连车间屙了几个娃,脸上皮吊肉松的女工都不正眼看他的。

如今这样的人他看不上眼,嫌人家是老菜皮。

二斤半的老婆在乡下,插秧子,打谷子,带孩子,锄田挖藕。

厂里的工友调侃他,说他老婆是:农忙*闲,农闲*忙。

厂里有好多像二斤半这样的职工,老婆要照顾乡下老人孩子,照顾乡下的田地鸡鸭,难得长时间在厂里待,都调侃自己的夫妻生活好比老和尚杵米——一年也干不了几回的事。

二斤半、横木头和厂里底层的工人,最恨厂里的官,首先是最大的官——书记孙大武。

孙大武一个月的工资两百多块,进出厂还坐华沙牌轿车。

那轿车形状像乌龟,背地里都叫那车是乌龟车。

孙大武还穿华达尼裤子,熨得裤腿棱锋利像刀,过铁路摔一跤把铁轨都要砍断。

皮鞋擦得溜光锃亮,蚂蚁上去都得拄拐棍。

梳的大背头,油光水亮,上面至少抹了半斤头油,苍蝇落上去立马就要滑下来摔死。

反正官越大越讨厌,俩人感同身受,英雄所见略同。

说到这些,每每牛克思就要插嘴:什么叫阶级,什么叫阶级斗争,这就是阶级斗争!所以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!

孙大武把厂里的什么好事都给占尽了:个子高,人长得板正,官最大,工资最高,老婆也漂亮,人们给他老婆取绰号“林黛玉”。

最惹眼的是两个女儿,会打扮,漂亮得没法形容,就像下凡的花仙子。

孙大武挨斗、挨打的时候,想着自己的孩子,想着自己的家,一个信念支撑着他——为了孩子,为了家一定要坚持下去,坚持活下去,总会有出头的日子。

孙大武被关进“牛棚”家也回不去了,出头的日子仿佛遥遥无期,不知哪一天,不知哪一刻就要被楸去挨斗挨打。

此一时彼一时,现今时代变了,原来的老虎连猫的威风都没有了,没了毛的狮子被猴子笑。

这些顽固不化走****道路的当权派,这些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,这些就是挨打的货,应该品尝一下****的铁拳头是什么滋味了!

横木头和二斤半打人手打痛了,过几天手好了,手又痒痒,又想打人,看来打人也是要上瘾的。

时间长了,横木头和二斤半又觉得打人也没多大意思了,毕竟没有什么直接的深仇大恨,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实惠。

俩人的鬼心思瞄上了孙大武的两个女儿。

牛克思在市里的造反兵团里任了职,时常不在厂里,厂里面的事基本上交给横木头和二斤半负责。

这两个东西*兴大发是一方面,也怪这两朵花可爱得挠心。

俩人不谋而合准备对两朵花——朵朵和妧妧下手。

找来朵朵和妧妧,由横木头和二斤半分开亲自“审讯”朵朵和妧妧。

横木头审讯朵朵,二斤半审讯妧妧。

家里请的保姆见她家倒霉,只有离开回乡下了。

几个造反派,穿一身黄军装,极力装扮成解放军的样子,背着枪,把朵朵和妧妧押到厂造反派的司令部。

走廊、门口荷枪实弹,一道一道岗。

朵朵和妧妧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,以为要枪毙她俩,押到审讯室里去的时候,吓得她俩腿都打不直了。

朵朵进了审讯室见到横木头,和她预料的相反,看样是管事的人却对朵朵笑脸相迎,亲自端椅子叫她坐。

朵朵木然坐下,横木头盯着朵朵色迷迷地转了几圈,尖着鼻子闻朵朵身上的味,就差像猫狗一样把鼻子凑到朵朵的身上去闻了。

横木头坐到朵朵对面的桌子后面,傻瞪了朵朵一阵子,收住笑容,变了脸,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叫道:

“小小年纪,明白点,看清形势,不要与广大**群众为敌,要和你父亲划清界限,站到**路线上来……”

二斤半审讯妧妧的过程和横木头审讯妧妧的过程基本一样,没有审什么实质性的结果,他俩的目也不是要什么审讯结果。

经过与朵朵和妧妧的近距离接触,两姐妹的青春美貌撩得俩人更加*火焚心了。

闻到腥馋兮兮,见到腥诧兮兮,真要吃腥还怕兮兮。

猫围着鱼缸转,谁都知道它有什么心思。

没有不透风的篱笆,横木头和二斤半的心思,厂人皆知。消息传到牛克思的耳朵里,一下子如梦初醒——差点错过好事。

现在的牛克思权势滔天,不是那种想吃天找不着边,心馋又不敢动嘴的人,这不过就是老鹰抓小鸡那样简单的事而已。

当初,牛克思当着几个人的面向孙大武打招呼,孙大武没答理他,牛克思就像看不见的空气一样被忽视。

当时一股无名火直冲牛克思的脑门,真想上去给他两拳;牛克思没被搭理还得装出无所谓的神态赔笑脸。

后来每每想起心里就难受,现在而今是翻天地覆凯而康了。

哈哈,孙大武,你也有今天,当初你一表人才,高高在上,人模人样,一副吃不完要不完的样子,取个老婆也漂亮得很,啥好事都叫你给占完了,你也有今天!

第一次揪斗孙大武,他还装得像电影里的革命志士大义凛然、桀骜不驯的样子。

架不住几个造反派上去一顿狠揍,神光没有了,像尥不起蹶子的瘟驴了。

牛克思看见如此情形,心里痛快——孙大武啊,孙大武,老子可以把你的毛给拔光,你都不敢对我哼一声了呢!

没想到你还有今天!

牛克思,而今的牛司令,对孙大武有两个漂亮双胞胎女儿有所知晓,但没亲眼见过,听了下面的人说横木头和二斤半想打那俩小妞的主意,派人把朵朵和妧妧找来谈话。

一见到朵朵和妧妧,把牛司令给震惊了,没想到这俩小囡像小仙女一样。

这样的可人儿他可以占有,而不用付出代价,想着稍用点心,费点力就可以到口的仙味,内心波涛汹涌浊浪滔天,不能自已。

听了下面的人汇报,牛司令分析,横木头和二斤半还没对朵朵和妧妧下手,也就是说朵朵和妧妧都还是*。

夜长梦多,日长事多,时不可待,双管齐下,牛司令把造反的工作重点又转回到厂里。

牛司令比横木头和二斤半有心计多了,否则怎么能当上司令呢!